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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一一在居委会工作六年零三个月,可以说看尽“天下风云”:吃不饱饭拿把刀冲进居委会要求安排工作者见过,财大气粗买下一整条街店面结果租不出去要求居委会帮租者见过,被老婆打得鸡飞狗跳从阳台爬到一楼直奔居委会要找妇联者见过,世井无赖、好人善者、下里巴人、阳春白雪、只要在中国住,九成九就要和居委会打上那么一两次交道。

    安一一初始工作时,当然害羞可爱的一个大学生,况且,当时的她流年不利,正深陷人生的低谷,初工作的羞涩与不安根本没地方施展,带她的大妈称赞这姑娘“泰山崩于眼而不变色”,是个人物!确实,面对一个脱了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泪在地上打滚的大爷,她仍旧淡定地道:“您别跟我闹,闹了我也没办法让您儿子离婚!”

    就在这“五彩缤纷”、“眼花缭乱”各色人等的锻炼中,安一一逐渐成为一个合格的居委会“小妈”,尽管会打扮、会K歌、会追美剧,但只要一上班,她仍旧职业气息十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这么大的见识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么个家伙。

    猛一看去,这家伙还真有几分“姿色”,以她苛刻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飘啊飘啊飘,可是,这家伙怎么就长得没个根呢?说他是外国人吧,深棕色头发黑眼睛,除了皮肤白点、轮廓深点外,其他倒是没有任何区别。可是你要说他是中国人吧,那眉毛和眼睛间只剩一米米距离是怎么回事?那高挺的鼻子是怎么回事?炫耀吧!绝对是炫耀!整形也不带这样整的!你当是漫画人物啊,眉毛和眼睛离得近就深沉了!?混血儿了不起啊!这什么时代了,洋瘪三她不仅见识过,还打退过!

    其实,如果真一混血帅哥出现了,花痴一下才是正道,怎么会不爽?这混血儿最让人不快的不是脸,而是态度。他一进门,她的职业微笑还没出现,他倒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办公室前,一只“巨掌”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震得杯子都跳了一跳,吓得她差点从桌下抽出“打狗棍”——这是上次几个混混冲击居委会无果的后遗症。

    只不过,她一抬头,就发现混血儿也露出受惊吓的神情,显然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她这才放开了“打狗棍”。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接着抬起一只手,拇指冲着自己的鼻子,像是低级流氓般一脸“狰狞”地憋出两个字:“有事。”

    废话么,来居委会不是有事你来吹风的啊?你以为拇指冲着自己的脸别人就要怕你啊?你是金手指啊?

    安一一肚子里面腹诽得乱七八糟,可是表面上还是公事公办的表情,听了混血儿嗑嗑巴巴的讲完“什么事”后,便一头扎进积满灰尘的档案室里开始寻找这家伙要找的东西——一份二十多年前的人事档案——二十多年哪,那时候她还没出生呢!她还是顺手打了个电话问了下居委会里快退休的大妈主任才知道当年还真有一次人口普查,是为了配合刚刚实施的独生子女政策。那年月当然不可能有电脑,只有人脑和笔,居委会之后这么多年几经搬迁,档案超过二十年销毁的销毁、失散的失散,剩下的这一部分还是老主任觉得有价值才留了下来的。可以说,这些档案中每一个名字后都有一个传奇故事。

    混血儿要找的是三十多年前住在这条街上一个学生的档案,从这么明确的背景和年龄来看,他八成是要找自己的祖辈,再从他不中不洋的脸来看,这后面恐怕还有一个令人心酸的爱情故事。安一一不是个八卦的人,可是人嘛,对于这些神秘的过去故事总是有些好奇心的。

    她一边遐想一边翻着那堆资料,热得浑身大汗。居委会现在位于居民小区最外围,混迹于一片门面中,也就一套百来平方的房子大小,这堆资料是在院子里搭的棚子中,阴暗潮湿,连装资料的金属柜子都锈迹斑斑,一打开吱嘎吱嘎直响。翻了有近半小时,各种古怪档案翻出来快把她的人都埋起来了,终于看见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拿着那份只剩一页的档案,她带着一身灰尘和汗水钻进了办公室,夏天剧烈的阳光蒸得小棚子如同桑拿室,她的身上已经汗湿透底,脸上的妆更是惨不忍睹。进了办公室里仿佛从地狱到天堂,她深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混血儿已经站了起来,双眼发亮,仿佛看见什么珍宝一般抢先迸出一串话——只可惜,她听不懂。

    看着安一一满脸迷惑的神情,他似乎才察觉到自己失态,沉吟片刻,挤出一串别扭的中文:“着是,我的,东须吗?”

    虽然音调有些走,她还是听明白了,自从与一个装中风想骗低保的人周旋了整整一个月后,她觉得就算是哑语也能了解一二了。

    “是的。”她用力点了点头,盯着他有些浅的眼睛扬了扬手中的档案,“你的。”

    混血儿喜不自禁地接过那档案,眼睛都快闪出星星来了,她淡定地喝了口茶,等着星星像肥皂泡一样“怦”的迸碎。果然,还没几秒,混血儿就从档案上抬起头来,眼中的星星已经了无踪迹,盯着她道:“其他,的,呢?”

    “没有,其他,的!”她大声地一字一句地回答,内心重复“这是小狗”一百遍,通常她都是重复“这是小学生”以此来保持耐心,“就这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