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小毛抬头一看,只见青昏昏一把吊灯曳曳吱摆,颇有些诡谲,一地的霉味破烂也似在催促他离开。

    他提步出门,站在檐下,只见满院积雪更加一叠,檐上还有好多长泠泠的冻溜子,他伸手掰断了一根,拿在手里,初时觉得很好玩,好像一把棍剑,还甩了两下,过后手已冻得难耐,忙随手往院里一扔,冰根落进雪里碎成几节,激了一片碎雪。

    他觉得这样玩更有趣,就把檐根底下所有的冻溜子都掰了下来,往院里乱扔,玩得乐乐跎跎尽兴之后,跨步就走,却见那凌乱雪地里隐隐有一张帕子露在外面,粗布织的,怎么和自己奶奶用的一模一样?

    他不敢相信,忙捡起来看了,只见上面沾藓带雪,擦干净之后再瞧,果然是奶奶随身常带的手绢。

    他心里这样想,又不敢信,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一股奶奶身上的味道盈冲口鼻,定是奶奶的没跑了!

    难道她来过这儿?或者还和这两个人认识?

    不不不,奶奶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平素再大的事也不过来找我妈一趟,从不和别人乱说话,嫌人俗,说不上话,就更不可能和这种小贩有来往了。

    那就是她过来瞧了一眼?

    这里离自己家蛮近,也许是她过来找老妈,见门开着,顺路也进来看了看,不留意丢在了这儿。

    这个假设倒是有可能,一会儿过去只当再问问她就清楚了。

    他心里虽这样安慰自己,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这个院子里的风雪竟比外头还乱。

    之后他回了家,又被翠柳骂了一通,关在屋里不许出来,于是去找奶奶的事只得搁下,如今且说竹溪他们。

    刘静交代好了作业学习,就转到内室里伺候他母亲喝药睡觉,半步也舍不得离开,间或只听那屋里传来一个老人的重沉咳音。筆趣庫

    竹溪站在书房门口往那屋里看了会子,见刘静掩紧了门,一丝风都吹不进去,就知道他一时半会不会出来了,于是笑朗朗地回身。

    筱烟也正看着他,就说:“你那没安好心的笑,又揣着什么鬼点子?”

    竹溪走了过去,说:“哪有?我笑刘静倒真是个孝子,真个守着他妈妈不娶媳妇,你看他胡子都一把了,却连个小孩都没有。”

    筱烟翻了页书,淡淡答道:“你就看到这些表面的,却从来不动脑子想里面的。”

    竹溪来了兴致,笑着推她告诉真相,筱烟被他央求地心烦,只得说道:“他平素总爱抚着我家那丛慈竹自说自话,一呆就是好久,有时来了兴,忙忙上完课就要去看竹子,我就一直纳闷这是为什么,还有一次你记得吗?黄昏的时候,他突然看着窗外说了句:‘你来了啊!’过后才觉得自己失态,那样子我现在还记着呢!”

    竹溪笑道:“那你快说说为什么!”

    筱烟又指了指窗外墙角的那几叶散竹,说道:“今天我才算有了些眉目,你瞧,他家里也有竹子,但是萧条的很,根本不愿修理,可见竹子不是他种下的,而是别人种下的,不然干嘛不修不培呢?这个人只怕对他很重要,但是可能和他分离了好久,只留下了竹子作为念想,现在也不得见面,所以他时常想着,有时看到竹子就忘了情,你说说,除了他心上人,还有谁?”

    竹溪笑道:“就只看了这些,你就能知道这么多,真是难以置信!”

    筱烟懒懒笑了一记,接着看书。

    竹溪又说:“那这么说,他原来是有爱人的,那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筱烟说:“谁知道呢?”

    竹溪也学着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展眉说道:“难不成是他单相思?就像金岳霖一生爱着林徽因那样?”

    筱烟说:“那倒也有可能,也有可能他的爱人远在天边。”

    竹溪不禁有些怅然,蔫了神思,坐下说了句:“没想到他每天装模作样的,却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又很孝顺,一直以来我倒错看他了,白和他斗了这么久的心眼。”

    筱烟忍不住拿笔敲了他一下,笑着说:“所以说你笨嘛!干嘛老和他过不去,像他老顶在你头上压得你起不来似的。”

    竹溪叹了口气说:“自来就不喜欢老师,都爱摆谱,没个能说话的,天长日久的管着,很烦!”

    筱烟又敲了他一记,说:“你肚子里那些知识却有一大半是这些‘很烦的老师’给你的呢!怎么说也该尊重才是,也没几个老师是坏的,都是你这人太小心眼儿!”

    竹溪憨憨地笑着,又说:“我肚子里一大半想来都是你教的,他们教的我却都忘了。”

    筱烟甩了甩发梢,哼了一声,说:“又开始你的甜言蜜语了?”

    竹溪笑道:“你不爱听了?”

    筱烟说道:“有什么好听的?你说给了我,转头见了好看的还不是一样说给她?归根结底,我又算什么呢?所以还是不理你那些鬼话的好!”

    竹溪被她一句接着一句怼的无路可辩,结结巴巴打着舌头,又红煞了脸,越发羞得无洞可钻。

    筱烟只自顾自地看书,倒没去看他,等着他说话呢,却听不见回复,渐次地就潜心在书本里了。

    竹溪这时又看了她一眼,只见明耿耿青黄灯光下,她的轮廓似在放射光芒,她的眼睛,那双聚精会神的双眼,似乎闪耀着水一样的光辉,静凝凝的,他立时明白了,她现在的爱好,是那些书里的人,是那些书里的知识,她在和那些前人古事对话,那要想再进到她心里,只怕自己也必须钻进书本里去才行。

    他回头看了眼桌面上的书本,忽而一阵幽风过来,吹到那页《诸葛亮七擒七纵》的故事,他自来爱这些智慧热血,立马油然而上来了一股心劲,低头也品读学习起来。

    微妙地,筱烟把他拉回了正路,虽然这也是必然的。

    筱烟读到艰深晦涩的地方,咬着嘴皮难以理解,转头看了眼竹溪,只见他撅着嘴,在啃那本教材,于是笑了笑,斜身过去看他在看什么。

    竹溪正品读到中间部分,脑子里满是诸葛亮的风姿逸才,好似他正坐在军机案前,挥舞着白翎羽扇,呵斥着被缚而跪的孟获。

    忽而右边飘来一阵甜凉凉的香气,冲得他脑海里的影像瞬间歪曲了,再看时,只见筱烟坐在那儿,手里仍掣着羽扇,底下跪着的人竟然是自己,只听她说:“你若不服,回去整军掠鼓,我们再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