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彼时我到慧月房里的时候,她正精精神神的盘腿坐在床上。幼时听老人们说话,说起久病之人若突然精神起来,那是极不吉利的兆头。
近来诸多事端,因我身上亦不十分爽快,所以符珊才做主瞒了我去。原来当日她把玉瑟送去喜塔腊氏那里之后,回来没两日便病倒了,且病势一日重似一日,可为着临近年关,喜塔腊氏哪敢闹出白事来惹皇上的晦气,是以才请了孙太医的父亲来为慧月诊病。
只看孙太医的医术便知他的父亲,据说当日八侧福晋王氏故去之前也曾闹过一场大病,险些便没了,还是老孙太医几剂汤药下去,方从鬼门关将她拉了回来。
可见这父子二人皆是有些真本事的!
只是他瞧了慧月的病,却只道她体素怯弱,素日又保养不当,如今一病勾起旧病,便如大厦倾颓,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再吃药,也不过是挨些日子罢了!
果然他倒说的没错,他的药吃下去,慧月果然熬过了年。
“你来啦?”
慧月笑看向我,眼神清明,全不像行将就木之人。她身上已经换上了簇新的茄紫色袄裙,头上梳了个苏州撅,脸上又涂了些脂粉,她寻常不爱打扮,一打扮起来倒比素日还要立整排面。
“我这些日子身上也不好,为怕两下里伤心,也不敢来。今儿个一看你这气色,想是你要比我提前好了。”
我笑着去拉她的手,只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
“我还想着你会恼我再不肯见我的,如今你来了,我便知你没恼我,我这心里头很是高兴。”慧月亦反手握住我的手,她手心儿里寒腻腻的,像是刚用凉水洗了手一般,“终究这回的事是我对你不住,我若早点留意,也不会叫你吃了那么大的亏!只是妹妹到底信我一回,我从来都不曾对妹妹存过不好的心思,你可信我?”
我自然信她,她是十足的好人,待我待旁人都是如此,谁都有可能害人,唯有她不会。所以才有一句话叫好人不长命,像那背后搅乱一池春水的黑手,如今倒还好好的活着。
“我若恼你不信你,自然也不来了,如今我来了,姐姐又何苦再问!咱们之间,原不用闹这些虚头巴脑的虚文,只等你好了,咱们再好好说话。”
“怕是过了今儿,便没有明儿了!我知道我要回去了,不是有句话叫魂归故里么,我只怕我离家太久,已经认不得回去的路了!”
一席话说的我心里酸酸的,我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正要劝她,她却又说,“我们家本是包衣出身,原以为进来不过做几年宫女便能放出去,谁知一夕之幸成了格格,便成了笼子里的鸟,再也飞不走了。妹妹不知道,这宫里头锦衣玉食,看着什么都好,只是日子却没盼头。如今我能先走,倒也算是我的福气。”
“姐姐莫再说了,病中最忌愁思,你何苦如此。你若是想家里人,只等爷回来了,我同他说,叫接了你们家人来宫里,你们亲亲热热的一家人,一起在宫里头聚一聚可不好?”
这话也只是宽她的心,这个地方,寻常人自是进不来的。
慧月听了却很高兴,又与我说了些她家乡的事情。怪道她的针线功夫很好,原来她生在苏州,自幼她母亲便着意教她许多。只可惜绊在了宫里,后来连她母亲没了,她都不能去送上一送。
若是从前,我必不能理解她的伤心之处,可如今,我倒对她有几分感同身受了。
正说着话,却是乳母嬷嬷们带着五格格来了。丫头今年也有九虚岁了,看模样倒更像慧月一些,一时她进了门,便依礼行礼问安,我瞧着她的行事举动,便知这又是一个慧月了。
“如今这孩子还没个正经名字,你读过书,知道的好话多,不如你给她起个名,便是爷回来知道了,知道是你起的也不至于生气!”
慧月招手把丫头唤到床前,眼神柔的似是夜里的月光。丫头眼圈似有些红,此刻却还是抿着嘴微笑着。
“我瞧着她性子安静,像极了你,不若就叫静姝。”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只盼着来日她有个好姻缘,不要像她额娘这样绊在一处寥落一生。
“静姝?”慧月略一愣神,转而便叫丫头跪了下来,“快谢过你婉额娘,以后你便叫静姝了。”
静姝依言跪下谢过,我瞧着她强忍着伤心努力自持的样子愈发心疼她。我也知道慧月的意思,永琰对我上心,若这丫头得了我的意,自然也就是得了永琰的意!怕是她心里还想着要我收养静姝,只是不好张嘴罢了。
“我听大妞儿的嬷嬷们说,你素日常去跟大妞儿玩,你若是喜欢她,我认你做个干女儿可好么?”
我说完便去看慧月,果然她神情一松,显是被我说中了她的心。
“果然妹妹是知道我的,你既开了口,我便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慧月把静姝推到我跟前,不舍的摸着她的脸,眼圈跟着便红了,“我如今放不下的便只有她,她跟着我这么个额娘也是委屈,往后若是妹妹肯看顾她一些,怕是比我这个亲额娘更要得力。”
“额娘!”静姝喃喃低语,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傻孩子,以后婉额娘便是你的额娘,大妞儿便是你的亲妹妹,你要好生照顾她,别委屈着她,知道么?”
静姝抽泣着应是,我瞧着她们母女的光景,哪里还忍得住,一时三人无语,不过只在一处默默拭泪。
终是慧月先狠了心,开口只道她乏了,赶我带着静姝回去。我心里虽也不舍,可这一会儿也不敢不听她的,只拉着一步三回头的静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