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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宫外,暮色四合,风声吹乱竹影婆娑。

    百无聊赖地看着苏摩和那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交涉,洛思摸摸身旁懒洋洋盘在修竹上的龙神,明知顾问:“那就是真岚?”

    那个脸上带着微笑的男人,就算全身裹进黑袍,举手投足间的风姿也足以让人想起三月和煦的春光,而当那双眼中射出坚定的光芒时,又炽烈如沙丘上的太阳。

    他和那笙描述里的以及她想象中的都不太一样,那样游刃有余的笑容里仿佛积蓄着足以抗衡命运的力量。

    不待龙神回答,洛思又问:“你认识地宫底下那个恶魔?”

    夕阳的余晖温热,龙神惬意地扭动身躯摩挲身下微凉的竹节:“恶魔?不,那是破坏神的力量,而且他的真身不在这里。”

    洛思受教地点点头,继续打量着真岚,直到那人终于发现她热切的探究目光,远远挥手露出个标准的礼貌笑容,却丝毫不显得怠慢。

    礼尚往来地冲他摆摆手,洛思想了想,认真对龙神说:“虽然苏摩很不待见他,但我觉得真岚人好像还不错。”

    龙神欲言又止,只听她又说:“而且他看上去比苏摩好相处多了。”

    竟然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龙神尴尬地打了个呵欠。

    -

    “你让她独自去封印魔之左手?!”

    那厢话不投机,苏摩大怒,引线直取真岚咽喉。

    空荡荡的黑袍下传来空桑皇太子的叹息:“她责无旁贷,同你我一样。”

    曾经结下“空海之盟”的两人,就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匆匆结束此次会晤。

    蓝发碧瞳的俊美海皇满身戾气地掠近还在竹下悠闲乘凉的两位神灵,冷硬沉郁的语气里是不容忽视的焦躁:“龙,我们去帝都。”

    龙神也按捺着怒意,撩了撩眼皮问他:“是去取如意珠,还是去找空桑人的太子妃?”

    四下连风声都静止了一瞬。

    早有远见闪到一旁的洛思瞟了眼突然像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龙神,不由得肃然起敬,好家伙,明知道苏摩这狗脾气,竟然还敢当面问这个。

    苏摩面色冷冽,眸光亦如刀:“你若不去,可以先回镜湖大营。”

    闻言,龙神一跃而起直上九霄,它金色的躯体翻腾在云雾间,一声声与其说是长啸不如说是怒吼的龙吟,似乎在质问云荒之上的诸神,为何几千年过去,斗转星移,他们的海皇却依旧无法脱出与白族血裔纠缠的宿命。

    还以为它要硬气出走,原来是在打滚撒泼。洛思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顺便揩了把冷汗,默默收回追逐着龙神身影的视线。

    苏摩铁了心要去救白璎——这倒无可厚非,她早觉得他对待这段百年前的惊世恋情,怀着某种慷慨赴死的深刻赎罪意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这真岚又是怎么回事,特地跑来告诉另一个男人,自己的太子妃有危险?

    她清楚地记得,那笙向她绘声绘色描述过的,太子妃白璎复苏后,飞身单骑从沧流人手里抢下太子真岚的头颅,那些百年间无色城中的相望相守,以至于此后白璎屡次涉险时真岚的及时相救,这感情不可谓不深啊。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洛思用手掌狠狠抵住额头,试图在千丝万缕的头绪里抓住它。

    除非……除非……那是真的很危险。

    真岚是空桑皇太子,承载着镜湖之下无色城中无数冥灵的期许,如果真是白璎不得不去做的事,他当然没有理由拦下她,不管那有多危险。

    这怀揣着微小恶意的念头,一旦冒出便无法抑止,洛思半笑不笑地想,真岚这是吃准了苏摩会去救她啊。

    吃准了苏摩会倾尽全力、不顾一切,就像白璎百年前毅然跳下六万四千尺伽蓝白塔后那样,踏遍六合穷极八荒,满心疯魔地想救她。

    “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洛思喃喃自语,“这样看来还是苏摩可爱一点。”

    -

    自启程后,已有三日。

    从九嶷郡帝王谷赶到通向帝都的叶城,就算不眠不休也要十数日。何况龙神的力量尚未复原,因此行程虽紧,倒也不至于废寝忘食。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一路上有文鳐鱼传信,尚未见到白王出现在帝都。

    不同于苏摩从骨子里厌恶这片大陆上的人类,洛思每天最自在的时光,就是入夜后偷摸去附近的酒楼里小酌,美其名曰,见识云荒大陆的风土人情。

    高楼广厦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富商大户们坐在楼上掩人耳目的织金帘后,而大堂里那些吵吵嚷嚷的赌徒酒鬼中,有沧流士兵,也有贩夫走卒,穿行其间的还有婢子小厮、歌姬舞女,有一掷千金的豪客,也有斗酒叫骂的无赖,众人欢聚一堂,仿佛什么纷飞战火都拦不住他们及时行乐,端的是一派朝生暮死的靡靡之景。

    洛思就坐在楼下不起眼的角落里,几碟小菜一壶美酒,细细打量这些所谓蜉蝣众生,一连三天,不亦乐乎。

    结账用的还是苏摩哭出来的珍珠。

    -

    这夜她依旧带着微醺返回落脚之处。

    苏摩不喜和人接触,住的是一间独院。这里表面是布庄,实际上是鲛人复国军的据点之一。毕竟那些昂贵精美的鲛纱,是曾经空桑乃至如今沧流帝国的上流贵族们,装点身份的不二之选——无论其上浸染了多少血泪。

    静谧的夜里,连池柳鸣禽都已歇息,洛思推开小院的后门,身后骤然涌起一阵清风,吹得她脚步踉跄。

    微风携着她身上的醇美酒香,在不大的院落里盘旋轻荡,搅乱融融月色,抖落满地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