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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

    四年后, 北殷。

    临近春日,天气也变得逐渐暖和。

    经历了漫长的冬季,人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从温暖而逼仄的帐篷或是屋子里出来活动。

    王都外的城郊马场内, 有两匹马正在一前一后地竞速。

    “吁——”

    枣红色的马冲过终点线的刹那, 马上的人一勒缰绳,吐出了一口气,控制着马减缓了速度。

    不多时, 身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马蹄声渐近,他垂着眸,平静地在心里倒数。

    果不其然,三秒过后,他就听到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唤:

    “竹十一!你就不能让让我!”

    他回过身, 入目之处, 是一袭夺目而鲜艳的红色。

    他顿了顿。

    “已经让了。”他道。

    身后的人被猛地一噎。

    片刻后,一样东西被猛地丢了过来,竹十一伸手接过,发现是一支没了头的羽箭。

    “心软。”他评价。

    “真把你一箭捅死了, 我小舅舅不得找我算账。”

    赫连笙翻了个白眼,翻身下了马。

    身旁的侍从忙不迭地跟过来送上水。

    他接过来, 猛灌了一大口,竹十一看着漏出来的一点凉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流进他的领子,他却浑然不在意, 只是随便拿帕子擦了擦, 就走到了竹十一身边。

    “回去?”他问。

    竹十一收回了目光, “嗯”了一声。

    两人顺着大路往外走。

    走到门口之后, 赫连笙走进一旁用来休憩的小屋, 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面具。

    竹十一靠在门边,看着他的动作。

    “其实你已经可以不用戴了。”他道。

    赫连笙顿了顿,沉默了一瞬,收回了手。

    “也是。”他轻声道。

    四年前的暗室内,他利用了一个吻,成功地吸引了顾渊的注意力,让竹十一把他打晕在了暗室里。

    之后,竹十一和他一起,把顾渊挪回了书房,然后,两人随同梁楚的车队一起回了北殷。

    这是赫连笙最后一次见到顾渊。

    起初他担心过顾渊会不会来找他,但是竹十一告诉他,他是多虑。

    “他不会知道你来了这里。”他道。

    道理是这么说……

    赫连笙想。

    但是,以顾渊的聪明,他应该可以猜到这件事。

    当然,最近一段时间,

    说不定,对方也知道了。

    一开始,赫连笙的身份是保密的。

    他身上背着个谋反的罪名,独孤澈考虑了许久,即便北殷离梁楚有十万八千里远,但他还是让赫连笙戴上了面具,并且给了他一个身份。

    北殷族长有一个义女名叫云玥,并未婚配,膝下也无子,独孤澈暗中安排,让赫连笙以义子的身份,暂且住在了公主府。

    只是最近一两个月,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毗邻梁楚的隋西,开始频频地进犯边境。

    过去了四年,又出了这样的事,赫连瑾就算知道了他还活着,怕也无暇管他。

    “梁楚那边,现在怎么样了?”赫连笙道。

    “说是要派人来北殷跟主上谈判,希望北殷能出兵。”竹十一道,“朝廷内目前有主战派,还有主和派,目前,主和派似乎占了上风。”

    赫连笙默然。

    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梁楚文人墨客居多,不同于北殷尚武的风气,加上这几年,赫连瑾性情愈发孤僻乖戾,一旦颁下了什么旨意,朝中出现了反对之声,隔一段日子,那些直谏的臣子或是告老还乡,或是干脆直接被下了大狱。

    久而久之,朝中性情刚烈、敢于死谏的臣子越来越少,留下的,大多是趋炎附势、长袖善舞之辈,自然风气愈来愈软。

    “目前,他派了谁去边疆?”赫连笙思忖了一会儿,问。

    “乌岑。”竹十一道。

    赫连笙一怔。

    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耳熟。

    竹十一停顿了一下。

    “顾渊的亲舅舅。”他道。

    赫连笙的手一顿。

    他想起来了。

    顾渊的亲舅舅乌岑,曾经是梁楚大将谢文泽的副将。

    谢文泽在赫连瑾继位之后功成身退,之后,他的担子就交到了乌岑的身上。

    这样看来,乌顾两家,倒确实是很受器重。

    最终,赫连笙还是没有戴着面具回去。

    他和竹十一骑马回了王都,一直到了城门外才分别。

    竹十一直接回了宫内。

    一年前,独孤澈直接继承了北殷族长的位置。

    作为他的暗卫,竹十一已经可以自由出入王宫。

    而赫连笙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儿,又买了几袋子点心,然后回到了公主府。

    一进门,他就听到了空气中抽动鞭子的猎猎风声。

    他熟门熟路地跨过门槛,走到了院子里,果然看到了一个一身劲装,面目艳丽的女子。

    女子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眉眼间皆是飒气,看见他,收了鞭子。

    “小笙回来了。”她笑道。

    赫连笙对这个性情直爽的姑母很喜欢也很尊敬,一边将手上的点心递给她,一边笑着喊了一声“姑母”。

    他买的都是隋云玥喜欢吃的,后者当即眉开眼笑,使劲揉了一把他的脸蛋。

    “姑母就知道,我们小笙最乖了。”她道,“玩累了吧,姑母让人备了热水,洗个澡休息一下?”

    赫连笙应了一声,跟着下人一起回了房间。

    他住的庭院是公主府内最安静的宅院。

    当初他刚回北殷,新生的身体又虚弱,三天两头地便不舒服。

    是隋云玥把他当亲生孩子一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许久。

    踏进院门,院子里只有风卷过落叶的声音。

    赫连笙挥退了下人,踏入了房间,自己脱了衣服,泡进了浴桶。

    白日里跟竹十一竞马竞得累了,刚刚回来的时候,他腰也酸腿也软。

    接触到热水的那个刹那,他才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气。

    热气蒸腾得他昏昏欲睡,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了房间内的一声异响。

    赫连笙蓦然睁开眼。

    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一双温软细腻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殿下……”一个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是柔媚至极的呢喃,“让元夕来侍候您,可好?”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揉了揉太阳穴,反手握住了身后人的手腕。

    房间内灯火通明。

    赫连笙洗完澡换好衣服,随手扯了外衫套上,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坐在了主位上。

    一边擦着头发,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说吧,谁的主意。”

    底下跪着的两个少年偷偷看了对方一眼,没敢作声。

    “说。”

    赫连笙抬起了眼,语气放得沉了一些。

    过了几年,他的长相相较于十八九岁的时候,褪去了几分青涩,但却愈发明艳绮丽。

    这点艳色经过四年锦衣玉食的温养,也养回了几分当初金尊玉贵的气势。

    眼下,他这么刻意端着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唬人。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立刻就吓白了脸。

    好半天,其中一个,才怯怯地开了口:

    “……殿下。”

    “是奴的主意。”

    赫连笙向下瞥了一眼。

    “很好。”他和颜悦色地道,“季元澜,你长本事了。”

    他顿了顿,“你的主意,却让你哥哥来动手?”

    “……因为哥哥比奴生得漂亮。”叫季元澜的少年小声道。

    赫连笙:“……”

    因为长得漂亮,所以勾引起他来,成功率说不定会高。

    还挺有理有据。

    他想。

    他被气得想笑,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少年,有心想要再多斥责几句,却狠不下心。

    两人是三年前到的他的院中。一个叫季元夕,一个叫季元澜,是一对亲兄弟。

    至于为什么他的身边会多这么两个人,那就说来话长。

    自从独孤澈继任族长之位,北殷的族长之争就告一段落。

    赫连笙不知道独孤澈是通过什么办法把独孤泽搞定的,总而言之,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独孤泽终于放弃了争权夺利。

    当然,他看独孤澈,还是不那么顺眼。

    不用争储,他就多出了一大堆空闲。

    于是……

    他把目光放到了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自家侄儿身上。

    在独孤泽看来,赫连笙会被顾渊骗那么久,还傻傻地追着他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

    他坚信赫连笙之所以会干出这么蠢的事情,是见过的男人太少,经验太匮乏,所以才会坠入深渊。

    想明白了这件事,独孤泽就去青楼,直截了当地给赫连笙挑了两个雏。

    他也没跟赫连笙打过招呼。

    某一天,赫连笙从外面回来,刚沐浴完坐在床上准备睡觉,两双柔弱无骨的手就分别从两侧摸上了他的胸口和脖颈。

    要不是赫连笙经过生死,见过的大风大浪够多,他怀疑他会被他的好舅舅当场吓死在房内。

    问清了原委,他就想把两人送回去。

    “我这不收。”独孤泽把手一摊,“你要送,自己送回青楼去。”

    赫连笙自然做不出丧良心的事。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兄弟二人留在府中,平日里帮着府里修修花花草草,做做庭院的洒扫,权当自己多养了两个仆人。

    他以为自己这样做很妥善,但是兄弟二人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们自小就被卖进青楼,学的都是些伺候人的技巧。

    赫连笙这么干,在他们眼里,就是变相地否认了他们的能力。

    因此,兄弟二人一直想找机会,来完成独孤泽交给他们的“任务”。

    “……算了。”赫连笙道,“你们下去吧,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两人讷声称是,退了下去。

    出去的时候,竹十一刚好从宫里回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庭院里。

    两人跟竹十一行了个礼,竹十一看了他们一眼,收回了目光。

    “伺候得不好?”他问。

    “……别学独孤泽说话。”赫连笙没好气地道,“你懂什么是伺候么?”

    相处得久了,他也了解了竹十一。

    这个人除了杀人什么都不知道,勾心斗角、情爱之事,在他眼里就像是院子里那棵静静伫立的老树,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赫连笙这话说出来纯粹是吐槽,不料竹十一顿了一顿,却开了口:

    “我懂。”

    赫连笙怔了怔,有些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