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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周遭一黑,龚小娥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如同被黑暗伸出的无数双手拥进怀里。

    光亮被束成了一线,渐渐离她远去。

    那个世界有些冷,有些沉,有些让人窒息。

    双耳仿佛被什么捂住,她只觉得嗡嗡作响。

    随即,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她往一线光亮而去……

    几乎是同时,这将她托起的力又被脚底下的另一股力阻断,仿佛黑暗的不舍,将她重新拽向深渊。

    理论上来说,在学校平平无奇的游学活动中划龙舟划到翻船已经很倒霉了;虽然穿着救生衣,但龚小娥觉得自己并没有沉浮多久,更倒霉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脚踝竟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那一瞬间,她想:啊,她龚小娥十四年又十个多月的人生就要这么画上一个完美的省略号了。没关系,恋爱也谈了,恋也失过了,只遗憾六界史还没及过格。来生,她要做个好好背书的尖子生。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被困在几块巨石之中,四面八方传来的挤压感让她窒息。浑浊的水流让视野一片混沌,睁眼与闭眼几乎无异。

    然而龚小娥依稀觉得有双眼睛在打量着她。

    是死神大人吗?她想。死神大人来带她走了。她甚至觉得是死神大人铁了心要收她,才用什么东西缠住了她。死神的六界史学名是啥来着?她竟然不知道。

    可惜这辈子还没学到下界史,还不知道死神大人尊姓大名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知道过奈何桥以前考不考?如果投胎必须笔试,那么当传说中的孟婆大人考她:填空题,死神,本名_________,职责是______________……

    她都只能交白卷。

    绝望之中,龚小娥甚至对死神大人有了一丝愧疚。

    然,那种被打量的感觉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身影,如同一尾鲲向她缓慢游来。

    再一眨眼,又是昏暗的水底。

    忽又觉得脚下牵扯着她的水草传来一阵力量,然后她竟然再也感觉不到水草的束缚,开始上浮了。

    但她觉得自己肺部沉重,如冰灌、如火炙。眼睛也好累,好像再也睁不开了。

    这时,一条手臂自她身后穿过她的腋下,将她固定在了什么地方。然后,河面越来越亮。

    龚小娥忽然破水而出,像一只橙色的大鹅。

    大量空气涌入她的肺部,一瞬间呛得她七荤八素。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间,她身后的人托着她将她的救生衣除去了。然后双臂将她圈在怀里,一下接一下地按压着她的胸腔。

    然后她又华丽丽地成了一座喷泉。

    不知被按压了多少下,她终于能弱弱地出声:“够……够了……我不想再吐水了……”

    发现她有清醒的意识后,将她圈在怀里的人明显松了口气。

    龚小娥本能地抬起一条胳膊,擦掉了脸上的水,试探着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她仍在河道中心,并且不知道已经被冲出了多远,已经看不见十一班的人了。

    这时,她感觉到有一大块泡沫被塞进了她的手里,是救生衣。然后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声:“穿好。你朋友她们在更下游。”

    是王崇明的声音。

    龚小娥第一次觉得这声音好听得让她想哭。

    原来,王崇明全靠着出色的水性,漂浮在河中央对溺水的龚小娥进行了急救。

    还在岸上时,他等了十秒,发现龚小娥没有浮上来。

    不作他想,他瞬间跳下。余光里与他同时入水的还有一道人影。

    原来和他同时跳下的还有贺强。

    贺强在发现王崇明和他一起跳下的瞬间,就意识到了其意图,于是也明白自己可以换个目标了。

    目不斜视,却情不自禁。

    ——那一瞬间,他也像龚小娥一般不合时宜地想,还好没人能发现他竟然在这个点笑了;如果被人发现了,大家只会觉得他油腻而没有良心,难怪找不着老婆。

    不过他——作为北关强哥的名声本来就奇奇怪怪。他竟然更开心了。

    乐归乐,他直奔浮在河面的、不会水的学生们而去,不一会儿就捞起了好多个。

    岸上的老师接起了被贺强推过来的学生,退了好远的学生们看着他,如同在看天使下凡。

    到把近的孩子都捞起来、远的也看不见了的时候,贺强似乎很放心地上岸了。岸边的体育老师面露担心:“王老师好像没上来。”

    贺强左右晃着头,试图将耳朵里的水晃出来,一面说:“不用担心,他去捞飘远的孩子了。”

    早在跳水前,贺强也清晰地意识到龚小娥没有浮起来——她很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跳下了悬崖,但同时也瞥见王崇明和他有了一样的动作。

    瞬间,他便肯定王崇明一定是向着水底去的。他不疾不徐地想起来自己还是一位光荣的人民教师、优秀的十一班班主任。

    但不得不承认龚小娥似乎是最倒霉的一个,和她一起落水的几个女生虽然都比较中间,但是都很快浮起来了,只是不会水的几个一时间无法靠近河岸,只得顺流而下。

    这时撤离的学生们远远地报告:“强哥!差三个人!”

    贺强略微回头。

    柳雨笛报出了具体姓名:“蒋西、文雅、和龚小娥!”

    贺强抬起一只手,将湿润的头发抓到了脑后,又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可能也想传达“ok的,她们会没事。”

    柳雨笛呆了呆,觉得今天的强哥背不驼了,头发因为打湿不鸡窝了,甚至因为黑框眼镜不见了,一双凤眼显露无余。

    不仅不再油腻了,还依稀有点陌生、有点帅。

    老师们已经带着浴巾和毯子过来了,给落汤鸡一样的女生们裹上,然后一人负责两个地带着回山寨去了。

    无论是在岸边淌水施救的还是落水的随船体育老师也都分到了干浴巾,他们一面擦拭着自己,一面苦中作乐地打趣贺强:“没想到贺老师水性这么好,考虑到我们体育组来吗?”

    贺强这么折腾一阵,眼镜早沉河底去了。他用分到的干浴巾先擦了头发,又披在了肩膀上,道:“不去。去了的话我十一班的孩儿们的数学不就是体育老师教的了?”

    紧接着他转头,远远看向上游,告诉体育组的老师们:“你们先回去交代情况,报个警什么的,看看是不是上游发生了什么。”

    下游,王崇明让龚小娥重新穿上了救生衣,便携着她向顺流方向赶去。不多时他们就发现了抱在一起认命玩着生死漂流的两个女生。

    龚小娥激动地出声:“蒋西!文雅!”

    两个女生中左边那个回了头,是面色如雪的蒋西。她的眼镜已经被河水卷跑了,只能靠声音来判断道:“小娥?你也来了?”

    龚小娥激动道:“啊!我来惹!你们还好吗?”

    蒋西喊道:“眼镜丢了我看不太清!别的都还好!文雅她脸色有点白!”

    龚小娥喊:“比你还白吗?”

    蒋西喊:“我看不见我自己啊!”

    这时,前方的河道显出了右转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