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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从书店离开前,孟今年买下一本顾城的诗集送给奚焱。坐在荒芜公园的长椅上,凉风慷慨,奚焱修长的手指抚过光影斑驳的目录,轻声问一旁的孟今年:“你喜欢哪一首?”

    “悟。”

    奚焱找到题目,循着对应页码翻开那一页:

    树胶般

    缓缓流下的泪

    粘合了心的碎片

    使我们相恋的

    是共同的痛苦

    而不是狂欢

    孟今年笑了笑:“很久以来,我一直想知道顾城杀谢烨的原因。是因为灵气耗尽,是因为爱情的背叛一时失控,还是因为新西兰激流岛某种异度的蛊惑……后来我明白了,作为诗人,他是伟岸的,但作为人,他的生长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刻停滞了,他被永远定格成一个孩子,自私,固执,无法妥协,只能折损。他杀谢烨,不过是在为杀自己做准备。”说着,孟今年俯近,翻过几页,指尖点了点一节墨字,“你看这一段,‘我离开你,是因为害怕看你,我的爱,像玻璃,是因为害怕,在台阶上你把手伸给我’,这是顾城写给他的儿子samuel的,一点儿看不出居高临下式的舐犊之情,而是平视的,他也是一个孩子,其实他也害怕得很,对不对?”

    奚焱扣住她摊开的手:“你害怕吗?”

    孟今年缓缓回握,喃喃:“怕啊,一直都怕。”

    奚焱忽然颔首吻她的手背,孟今年下意识要缩回,被他握紧。她听见他说:“没关系……”

    那一瞬间,孟今年忽然觉得奚焱完完整整看透了她。

    可迄今为止他从来不问她家中的事。

    是不在乎,还是已经知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即便是奚镜清,也只是知道部分脉络。

    孟今年不觉得自己能够将经历过的一切完整地向奚焱表述出来。

    可是,奚焱说,没关系。

    这三个字囊括的更深的涵义是:没关系,你的恐惧和恐惧的源头,自有道理,我都接受。

    奚焱抬起头来时,看见孟今年双眸里蓄着泪光。

    他轻轻擦拭她的眼角,一本正经道:“这里风真大,沙子真多。”

    孟今年扑哧笑出声,抛出的话题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你是校草,好多女生都喜欢你。”

    奚焱挑眉:“你嫉妒?”

    孟今年“嗯”了一声:“你这么傻,她们都不知道。”

    奚焱揉了揉她的头发,哄孩子似的:“好好好,就你知道,你知道得最清楚。”

    奚焱回去之后,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和孟今年打电话。其实有的时候也未必有太多话要聊,但手机置于通话状态,各自做事,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纸页翻动的声音,或是在房间走动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这让孟今年觉得安定。

    这天,挂断电话后,孟今年得知舅舅和舅妈要离婚。准确的来说,是舅妈要和舅舅离婚。两个人激烈争吵,表弟和表妹恰巧都在孟今年的房间里。孟今年锁住了门,让他们打开书包做作业。可是一道门无法阻隔所有的声音,孟今年听见几声巨响,连带房间也震了两震。表弟和表妹坐在书桌前,作业本上的字歪歪扭扭,两个人握着笔满目惊惧。

    孟今年没有过去拥抱他们。

    她一面颤抖一面搬了椅子抵在门边,然后自己坐在了椅子上,心想:如果舅舅冲进来要打表弟表妹,她就拦住他。

    不过舅舅没有上楼。

    噪音平息之后,孟今年把表弟表妹赶回他们自己的房间,然后慢慢下楼,走到一半就看见舅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张竹制的小凳子上,蓬头垢面,衣衫凌乱,她的一只拖鞋不见了,赤着的那一只脚的指甲盖洇满了血。不远处是花瓶的碎片。

    孟今年端了一盆水,拧干了毛巾后递给她。

    她没有接,只是在哭。哭声很细,像是沉疴的病人。

    于是孟今年起身去了厨房,用电饭煲煮了一点稀饭。稀饭煮好端出来的时候,表弟表妹居然下楼了。坐在餐桌前的舅妈似乎恢复了一些,招手让两个小孩子过去,一手搂着一个,然后又哭起来。无声的。但眼泪汹涌,瞳仁布满血丝。表弟表妹皆反搂紧了母亲,大气儿也不敢出。

    她再哭下去会瞎的,孟今年心想。

    孟今年抬起眸,和舅妈的目光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