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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把小刻刀,都磨出来。”

    清梦还以为,京桐二把她叫去楼上,是要提前交给她那幅画呢,没想到被吩咐着做别的杂务了。她只好拿着小刀,在旁边磨刀石上慢慢磨。

    京桐二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铁皮箱,打开,拿出一块长条状的青白玉来,再展开桌上的稿纸。纸上画着凌乱线条,但可以看出那是一朵马蹄莲的雏形。

    “今天是阳历哪天了?”他问。

    “二十号。”

    “……到立夏,还早。”他兀自说着,到桌前坐下,握着玉石雕刻起来。那块玉已成粗坯,上方是一朵马蹄莲,下方有绿叶初具雏形。

    两尺距离外,从清梦这边望去,他的侧脸轮廓在栏杆外的芭蕉绿叶间清晰凸显,眼窝深邃、山根瘦挺,下颚线到下巴有一条明朗的弧度。清梦望得出神,他倏尔扭头来,对她莫名地笑了笑。

    清梦不懂他这笑的意思。

    他伸手,以非常快的速度抹掉她左脸的一片脏痕。

    ——那大概是上午给老工匠干活时弄脏的。修长的手指刮过她脸颊时,中指骨节处,微妙的茧磨着她了。这位置的茧,清梦很熟悉,她也有。做雕刻的人长期握着刀、笔类工具,手指在一个地方用力,久了就会生茧的。

    见小姑娘神游似的一眨不眨眼盯着他,许久不说话,他摇摇头道:“你可真是个呆呆。”

    “呆呆,这叫圆雕,知道吗?”他晃了晃手中的玉。

    清梦回过神,用力点点头,“嗯,木雕同玉雕有相似之处的,昨天那个孙悟空就是圆雕。”她走神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他拿着玉雕的动作——

    她在今日午休的梦里见到过。

    屋檐外的光从天上涌下来,漫在栏杆边的木桌上。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搁在桌边,手背划着新鲜的血痕——自前不久她受伤后,就老是梦见伤痕。梦里看不清楚,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惊醒仍心有余悸,此刻对上这幅场景,才知是他的。奇怪,怎么会……

    “哦,差点忘了你也雕刻。”他指了指墙角,“去,把那块抹布拿过来。”

    清梦起身,拿了抹布回来时,不小心给凳子绊到,身子不受控制往前扑。千钧一发之际——

    京桐二下意识伸手,拦一下。

    刹那,手背给桌沿处一把小刀划出浅浅伤口。

    “嘶——”

    出声的不是他,是清梦。

    受伤的手搁在桌边,与梦境重合了。清梦愣着看那渗血的手背片刻,便跑下楼去找医药箱。

    “诶——没什么……”京桐二喊住她,但她已走了。

    他坐在原处,单手撑着脑袋,等她回来,看她忙碌地备齐药酒和纱布,过来撩他的袖口。今日他去见几个缅甸商谈合作,穿的是西服,不便挽起来,清梦只好一手撩着袖口一手给他擦药。

    姑娘低垂着眼眸。睫毛极密,一排浓黑的轻扇,被日光染上一层柔柔的光亮。

    眨眼很慢,像说话一样慢。

    她处理伤口的动作十分熟练,轻柔又利落。匠人总少不了手上的伤,想必处理过许多次了。

    “问你个事。”京桐二看着毛茸茸兔子般的姑娘,不自觉放低声音,凑近些。

    清梦抬眸就对向他的眼睛。

    “呆呆,你原本姓什么?我听印飒说,你是那位谈师傅收养的徒弟,后来才随师父姓谈。”

    清梦瞪大眼睛,“他什么都同你说了?那么,传家宝的图纹拿去做什么用,你也知道……”

    京桐二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闭了闭眼,“老实跟你说,最好早点打消念头。要集齐几个传家宝,很难。单说苏州,我还不曾听说秋氏蓝染、景氏油纸伞名匠的后代,再者,就是找到人了,人家凭什么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她咬了咬唇,“反正你说了,等我做满这半月的工,你就把那幅绘了玉佩图纹的画给我。”

    “先做完再说吧……”

    清梦瞪他一眼,手上用力,弄得他“呲”一声。

    她刚要流露得意的笑,手却被他一把抓过去——“好好看伤口,别涂错了。”他拉着她往伤口上抹一大片药酒,神色波澜不惊。清梦惊得松了手,又盯向他。

    “所以说,这半个月,我每天都会见到你?”他歪着头去瞧她。

    清梦没理他。米色开衫的宽松袖口滑到胳膊肘处,白皙的手肘顿时裸在空气里。一条触目惊心的淡紫长痕,像笔直的蛇粘在皮肤上。

    “这是什么?”

    “……不久前被小工刀划伤的。”清梦抽回手,手又被他拉了过去。

    “什么工刀能划这么狠?”

    ——清梦这人,老是容易被绊倒,也不知为什么。七天前,师父从外地引进一批器材,说要减少手工量,多用器械,以后雕馆撑不下去就改做批发木雕。天,那个锯木的机器,接上电,转起来飞快,清梦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没接触过这种东西。在机器减速停下时,她稍不注意,给旁边的凳子腿绊住,就触了刀刃,像被一根根荆棘接连划破皮肤,擦起一小片肉,血丝漫了半个胳膊。

    当时大家给她止了血,按经验消毒、上药、包扎后就没再管了。本以为会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愈合,没想到,好多天过去,伤口只有结痂迹象,手臂的痛感反反复复。

    雕馆的人都认为只是普通划伤,没什么大碍,但其实红肿得很厉害。大约摔倒时还脱臼了,处理不及时,隔夜起床整条手臂都是麻木的。也不知是不是血脉不通的原因,半边脑袋神经像被压迫着,酸酸麻麻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