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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宴楼后厨院里传出炒菜锅和铁铲碰撞的声音,今天意外的,涂宴楼闭门不做生意。所有的伙计都站在厨房门前,搬弄着桌椅,摆上了供桌,水果香烛也放的整整齐齐。离虞小楼记忆深处的那个最美妙的仲夏夜之祭,已经过了半年。

    如今连深秋都已经过了,立了冬,想起虞小楼初来乍到南京城的日子,到今天刚好是三年,是虞小楼出师的日子。

    厨房里虞小楼翻动着锅铲,即便是寒冬,他额头也慢慢渗出了一层淡薄的白毛汗,屠佛坐在虞小楼身后几步远的小凳子上,这是平时虞小楼累了在厨房里休息用的,只是个很矮的小凳子,屠佛高大的身形坐在上面显得很滑稽,他弯曲下来的双腿似乎已经盖住了小凳子,远处看去像是屠佛半蹲在地上似的。

    他默不作声的点起烟,然后眯着眼睛从吐出的薄雾里看向虞小楼的背影,比起三年前,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三年前虞小楼还是个穿着破衣烂衫,活像是个从垃圾堆里拣出来的小男孩,尽管被药虫儿和病虫儿调理过了他的身子,可还是像是荒野上一头饿极了的豺狼。

    虞小楼有了一个男人该有的臂膀,他的衣服一年穿的比一年大,虞小楼约莫得有二十岁了吧,屠佛这样想着,他心里一天天的数着,虞小楼和三年前初见有多大变化呢,他察觉不出来,成天的就在眼底下晃悠,他也看不出虞小楼成了怎么个人。

    反倒是自己,屠佛越来越觉着有些力不从心了,虞小楼的厨艺和屠佛比起来,倒也差不了多远了,不是非得他亲自上阵的大宴席,其余的大小宴席都交给了虞小楼去打理。虞小楼倒也没辜负屠佛,大事小情都能打理妥当,比起屠佛自己二十来岁,还在广州的饭铺里一门心思的想些歪门邪道的玩意儿,虞小楼倒也好的多了。

    屠佛又抽了一口卷烟,卷烟燃了足足有一半,烟灰掉在地上,屠佛用脚拨了拨,然后把手指间的那小半截烟扔在地上,踩灭了又点起一支,吸了一口,望了望已经所剩无几的烟盒,心中自己叹了叹,明明事事顺心,可这烟瘾却越来越大。

    虞小楼停下翻动的锅铲,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然后趁着热把锅里的菜肴小心翼翼的倒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白玉盘里,又从竹筐里拿出一对细长长筷子,这筷子是他专门用来摆盘的。虞小楼勾着脑袋,屏住了呼吸,然后用筷子快速的拨弄着,天寒地冻,他这动作若是不麻利些,菜品凉了下来,屠佛又要不满意了。

    他三五下弄好了这倒菜肴,然后才端起来,扭过头转过身子,把菜肴端到了灶台之上,虞小楼也透过朦胧的烟雾看向屠佛,屠佛的身子还是很健壮,可是还是老了,两鬓似乎还有些许的银白,赶上这年头,一年费十年的心力,人也老的快的多,虞小楼这么想着,哼唧了一声。

    “好了!”

    屠佛好像出了神,被虞小楼这么一声才唤回了神儿,他扶住双腿站了起来,小凳子明显让他坐的极不舒服,屠佛站起身把手中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握着筷子从白玉盘里挑起了一筷子,缓缓的送入了口中。

    虞小楼一直是不问屠佛他做的怎么样这类问题的,屠佛不骂他,说明这道菜他做的便是没问题,若是有些许的差错,屠佛肯定是当场吐出来,然后痛骂虞小楼一通。屠佛很少夸人,虞小楼也习惯了。

    “今天什么日子你知道吧。”屠佛放下筷子,转而问道虞小楼。

    “知道。”虞小楼点点头。

    “到今天三年也到了,吴小姐的身子也好了,在无需你的血。而你今天也出师了,按理说你要是出去自立门户,也是可以的,你开饭铺也好,酒楼也罢,我还要帮你写金银钱财,不过到时候你开了酒楼,两年内赚多少钱,做师父的要拿走几成。”

    “这叫做三年拜师,两年效力”屠佛向虞小楼解释着,虞小楼点点头,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听。

    “你的意思呢?”屠佛问了问虞小楼。

    “啊?这不明摆着,你心里能没数吗?我肯定跟您这儿接着往下干啊!自立门户说得轻松,我虞小楼哪来的那么大本事。”虞小楼听着屠佛说了这么些话,他反而觉得有些没头没脑的,他肯定是不会出走涂宴楼的。

    屠佛听着这话好像心安了不少,他理应心知肚明虞小楼不会离开涂宴楼这事,可是好像年纪大了,总会有些疑虑,好像得不到虞小楼正面的回答,他是怎么也不能安心,如今虞小楼这番话,倒是让他安下了心。

    虞小楼自己也挑起筷子吃了一口自己刚出锅的菜肴,他嚼了嚼,觉着味道挺好的,他又连着吃了几口,他忙活这么久还油盐未近,他也有些饿了。屠佛看着虞小楼不争气的样子,又拍了他一巴掌,都是涂宴楼的少掌柜了,行事做派还跟个市井小痞子似的。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虞小楼的后脑勺上,他嘴里还叼着刚从白玉盘里拣出来的肉片,然后白了屠佛一眼。屠佛常说要是哪个徒弟像虞小楼这样,早就被他的师父打死了。

    虞小楼每每也必定回击,哪个徒弟有屠佛这样的师父,手底下的徒弟们肯定也得跑完了。这是一对师徒,屠佛从未对虞小楼表露出他作为师父应有的关爱,虞小楼也从没露出丁点对师父的尊敬,若是有不知道的人看去,断然猜不出这两个人是师徒的关系。

    而其实二人都默认了对方的地位,几乎所有人都会问,南京城的好苗子那么多,怎么偏偏收了虞小楼这么个徒弟,屠佛往往一笑了之,只有他自个心里清楚,虞小楼与他是一般的人,选择虞小楼,好像成了一个必然的结果。

    到饱受非议的收下虞小楼当徒弟,当中说闲话的人嘴没停下过,可也怎么着都到了今天,三年匆匆一过,虞小楼出师了。

    “从今天开始,你有工钱了。”屠佛的这话倒是吸引了虞小楼,虞小楼立马来了精神,他这三年可都是没工钱的,但凡想买点什么,或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给吴晴送点儿礼,这些个钱都是他四处借来的。

    连伙计们没事都要笑他,天下就这么一号比伙计还穷的少掌柜。如今不同了,他出了师就有了工钱,一听着这个,虞小楼的眼里面都泛着光。

    “我......我能拿多少啊?都管我叫少掌柜的,拿的不能比伙计少吧!”虞小楼试探性的问着,这涂宴楼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虞小楼可是心里有数,赶上好时候得有上千把大洋,就是生意最落魄的时候,一个月也能赚他们个千八百的大洋。

    虞小楼这么算着,感觉那叮咚作响的大洋,是已经进了他的兜,光是想想就觉着痛快。

    “一个月赚多少钱,三成归我,三成归吴老板,两成是你的,剩下的两成除去伙计们的月钱,就存在账上,年底宴请都是用的这个钱。”

    “两成!!”虞小楼惊呼出声,虞小楼紧接着捂住了嘴,这可是多少大洋啊!他几年前从北平出来的时候,五百大洋在他的兜里都跟巨款似的,可如今他一个月能拿涂宴楼一个月的两成润钱,怕死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该找面镜子好好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副样子你怎么取得到吴晴?”屠佛冷笑一下,他这话一出口,虞小楼立马从少掌柜的美梦里清醒过来,望着屠佛好像哑巴了似的,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