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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谧的地宫里,只有两个呼吸声。两个呼吸声的主人四目相对,一个是浑身无法动弹的活死人,一个是一条腿已经站在鬼门关的半死人,他们都安静着,没有人说话,他们互相望着,同样是困在这地宫中的野兽,却都被拔去了獠牙。

    杜岑看着虞小楼,这个少年打从进入落马客栈开始就没有吸引他的注意,他太过普通了,只不过是走了运,稍稍有了些小名气,但是很快就会像这般下场一样,成了那些真正会成为大人物的垫脚石,这样的牺牲品在外八行里,他见过太多了。杜岑从来没有把虞小楼当回事,即便他也知道虞小楼擒杀了红手绢的门主柳戚尘,他也没把虞小楼这个名字记在脑海里。

    可是此刻他眼前的绝不是他印象中的虞小楼,这个少年第一次让他觉得有丝丝的寒意,他的目光也不再是原先那般混沌又软弱,他忽然明白了,这些人没有杀死虞小楼将会是他们最大的错误。

    杜岑曾经见过这样的目光,在雪原,那是流浪的恶狼;在大海,那是嗜血的鲨鱼,虞小楼在杜岑的眼里已经化身成了这世间最凶恶的怪物,而怪物瞄上的猎物,就是自己。

    虞小楼趴在地上,死死的盯着杜岑,他看着杜岑意识到他即便找到了地道,他也没有力气爬出去了,他一定要吃东西,才能有力气,才能有活下去的一丝丝机会。食物就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躺在虞小楼的面前。虞小楼一点点的爬过去,爬到了杜岑的面前,他的眼里满是豺狼的饥渴,可是他却停下了。

    杜岑的嘴角生硬的往上扬了扬,虞小楼有些吃惊,他没见过这黑衣大汉笑过,更不明白在这副境地下,有什么好笑的。

    “死人肉要比活人肉难吃多了。”杜岑浑身麻痹,他只能咬着牙,勉强说出这么一句话。他的目光依旧和虞小楼对视着,他并不害怕,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目光。

    活死人杜岑是从坟头里爬出来的,都传说他是诈尸起来的活死人,其实不是的。杜岑的爹娘都是盗墓贼,杜岑第一次跟着爹娘下墓,和虞小楼一般大的年纪,十六岁。一行二三十人,庞大的盗墓团队,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志在必得。

    盗门点金堂的龙头潘家也教导过门人,盗墓于普通人来说是人越多越好,因为其中机关无数,凶险万分,人越多,就是拿一条一条人命填过去,是最安全的。可是对高手来说,却是人越少越好,他们精于墓中的机关构造,人一多,反而乱了他们的节奏。杜岑的爹娘,显然不是各中高手。

    他们二三十人,依靠炸药和铁铲硬是在山上炸了个口子出来,他们一路上遇到打不开的机关门,就下先用铲子挖,若是挖不开,就用炸药炸。这种粗暴又毫无技术含量的盗墓技术,往往不仅损坏了墓中的宝贝和构造,跟容易让他们身陷陷阱,因为这是个流沙墓。当他们最终炸开了一扇石门的时候,流沙倾泻而下,二三十人在墓里开始东逃西窜。

    杜岑大概运气很好,他逃过了流沙,逃过了机关,并不是因为他懂,是因为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死了,正如那句话,杜岑的活是用其余人的死填出来的。

    头几天,杜岑在墓里鬼哭狼嚎,他只有十六岁,第一次下墓,根本找不到出去的方法。他在墓里毫无目的的晃着,他把二三十人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拖到一起,有的被砸的的面目全非,有的已经有些发臭了。

    杜岑看了看那些尸体,他咂了咂嘴,他肚子饿。

    尸体被他井然有序的切割,保存,烹饪好。他要保证这三十具尸体,没有一具会被浪费。他边哭边吃,他不想死,但他要活,就注定要走过这一关,那些人肉在他的嘴里,他只是简单嚼两下就咽下去,他不想尝出是什么味道来。

    杜岑每天不用动,只吃一点点就可以饱,他躺在被炸踏的墓室边,喝着从岩壁滴下来的水,就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人肉越吃越少,墓室却变成了杜岑的家,他对这里比外面还熟悉,这是个大墓,里面有的金银财宝陪葬品数不胜数,可是这些东西都没了意义。

    之后的几年里有很多人来盗墓,杜岑想要问他们怎么出去,可是杜岑已经不会说话了,他的嘴里只能生硬的挤出几个字,有时候甚至他都没开口,那些盗墓者们就拿他当做起尸的粽子,先动起手。这墓室是杜岑的天下,在这里面,一整队人马都不是他一个对手。

    不断的有人来盗墓,却从来没人出去过,杜岑曾经不想吃出人肉的味道,可是他如今已经吃不出人肉的味道了。

    二十二岁那年,杜岑靠着自己爬出了那个墓,整整六个年头,他靠吃人肉,在墓穴里过活。他俨然已经是个活死人了,后来杜岑再也没吃过肉。

    杜岑看着虞小楼,多么熟悉的目光啊,为了活命不惜一切的热忱在虞小楼的眼内跳动着,就像多年前的杜岑一样。可虞小楼和他终究是有不同的,虞小楼还能出去,虞小楼不需要在这地宫里多过几年行尸走肉的日子。

    也许就是这一刻杜岑看穿了他的命运,他因地宫而活,如今也因地宫而死。

    “你想要...出去...就咬下去!”杜岑鼓励着虞小楼,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出地宫,即便没有虞小楼。

    好像是两匹垂死恶狼的相遇,年老的恶狼告诉年轻的恶狼,吃了它,然后才能重新回到猎场。

    虞小楼终于无法再制止自己活下去的本性,放佛是得到了杜岑的首肯似的,他已经化身成了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咬在了杜岑的脖颈上,鲜血喷射在虞小楼的脸上,他觉得比他的泪水还要滚烫,他用力的撕咬下来杜岑的血肉,嚼也不嚼的咽了下去。

    杜岑一声也没吭,他不觉得疼,病虫儿的毒针上麻药太厉害了,即便是看着虞小楼在疯狂的撕咬自己,他也不觉得疼,但是他却好像感觉到了虞小楼的泪水滴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想到他曾经也会哭。

    “活下去...”这是杜岑这一辈子说过的最后三个字,他仍不觉得疼痛,他只是有些困倦了,他闭上眼,永远的将虞小楼这三个字记住了,他也很庆幸,虞小楼也会记得他一辈子,就像他记得他吃过的每一口人肉一样,他再也没睁开眼,却露出了笑容,笑容最终凝固在他的脸上。

    虞小楼的脑海里不停的呐喊着,他知道他在吃人肉,他为自己的疯狂感到害怕,可是他却怎么也没停下来,他饿了,他要活下去,他要爬出地道,他要看到太阳!也许只有疯狂的人才能在外八行生存,一丈青为了青春驻容不停的出卖自己的身体,病虫儿为了一口气追一丈青到天涯海角,他们难道不疯狂吗。

    恶狼停下了他的动作,他的身体里好像冒出一股暖流,伴着血腥的酸臭味让虞小楼觉得恶心,但他有了力气,杜岑的名字永远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一定可以活着出去的,虞小楼这样想着,伸出双臂爬进了地道。

    虞小楼的身上伤痕数也数不清,疼痛虽然不停的向虞小楼袭来,可是虞小楼似乎已经麻木了,他的脑海里只有方才自己一口一口咬死杜岑的画面,他只觉得反胃,可是他不停的告诉自己要活下去,那些生吞进肚的人肉,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地道看不到尽头,也没有一丝的光亮,甚至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只有深埋在土地里的压抑,黑暗还有闷热,虞小楼不停的爬着,一刻也不挺,他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但他仍在超前爬着,前面就是出口,就是他活命的机会。

    “啊!!!”虞小楼嚎叫着,更加用力的爬着。

    他开始思考杜岑死前的话,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杜岑那句‘活下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或许杜岑认可了他的行为,也许在他和杜岑都面临生死尽头的时候,杜岑投降了。

    虞小楼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各种各样的思绪不停的冒出来,可是他的身子也不能停,他的手没劲儿了,就靠扭动着身体,不停的向前挪着,他的胸膛被地面的石子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疼的直往心里钻,可他咬着牙没出声,待身子实在疼的无法动弹,他又接着用手向前爬。

    就这样交替着,他爬了很久很久,终于他的意志和身体似乎都已经到了极限,虞小楼的一个劲儿的超前伸着,他想再多爬一点,可他其实一点也没有动弹,他把手指插进了土里,却再也没有力气向前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