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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渺小的村庄隐匿在山林之中,他们封闭着,与外界的世界所断绝,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它藏在宁波外的一片无人知晓的浅滩附近,世世代代都富足而幸福的生活着,如同他们稀有的姓氏一般,他们成了这个国度里的异类,似乎外界的纷乱已经离他们甚远,他们安分而富裕的生活。

  这个村庄便是北堂鸣的家乡,他们并非是同族同宗的血亲或是一整个大家族而聚居形成了村庄,这个村子甚至不曾有过名字。北堂姓氏的来源已经无法追溯,他们散步天下,即便是举国之内,也找不出多少个姓北堂的人。

  当姓名成了独一无二的时候,也就丧失了归属的感觉。起初只是几个北堂氏的后裔在机缘巧合之下相遇,彼此之间有了从未有过的归属,好似漂泊多年终于遇到了亲人似的,他们结伴走遍山水,终于在宁波外的这片地方,找到了那么一片荒无人迹,却又土地肥沃邻近江岸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搭建房子,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终北堂氏的人丁又多了起来,除此之外,他们不断的派人出去搜寻还在举国流浪的北堂氏,将他们接回村里,几代人下来,村子里有了越来越多的北堂氏后人,仿佛是个只属于北堂氏的世外桃源。

  当世外桃源被尘世所发现的时候,便要被尘世的污浊锁沾染,越是纯洁无暇的,便越容易被抹的乌黑,难以洗刷。当外边的世道乱起来,到处都是流民与士兵,他们像是无头的苍蝇,四处逃窜,闯进了这片世外桃源。

  难民和士兵像是霸占了村子,富足的村子变成了他们眼中的宝贝,他们劫掠,侵占,等到他们离开了,劫后的村子还未得到机会喘息,水贼也朝他们袭来,终于这存在在不断的榨取之下,变成了和其他村子一样,穷苦又贫瘠的聚落。

  北堂鸣出生在这个时候,他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有六个弟弟妹妹,一家九口人总是吃不饱饭,他是大哥,总要让着弟弟妹妹,今天要让半碗的米,明天又要给出去半个窝头,最苦的时候,南宫鸣饿的一宿一宿的睡不着,总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可他总是扎紧了裤腰带,装作一点儿也不饿的样子。

  后来娘死了,他总觉得自己是大哥,要照顾好了弟弟妹妹,每当北堂鸣饿的嗷嗷叫的时候,他就跑到村口的老树旁, 扯下两块树皮塞在嘴里,卖力的咀嚼,苦涩的味道让他直想流泪,干裂的树皮碎成了尖锐枝杈,刺烂了口中的皮肤,血液伴随着树皮苦涩的味道,让北堂鸣打心底的委屈,可他相信只要能咽到肚子里,终究便不必饿了。

  这样的苦日子到了北堂鸣十七岁的时候,终于有所变化了,他终于在桌上见着了满满一桌子的鱼肉,可他却没动筷子,不是因为他不饿,而是这桌上没了弟弟妹妹,只剩下了他和爹,还有一个美丽的女人。

  女子是个随军来的娼妇,曾被一个小军官赎身,后来小军官战败逃走了,留下了这个女子,她的长相在这么个小村子里数的上第一,可是谁娶她也不嫁,她是从大城市来,看着谁都是穷鬼土包子,可是偏偏,北堂鸣的爹被她迷了心窍。

  娶这个女人要一千大洋,可是对于北堂鸣的家,二十块大洋就够富裕的活一年了,眼看着这女人的身价水涨船高,他爹朝着欲望屈从了,把除了北堂鸣外的六个孩子都卖了。北堂鸣年纪太大,难以管理,才逃过了这一劫。

  知道了真相的北堂鸣一怒之下杀了女人,他逼问他爹弟弟妹妹的下落,可他爹用六个孩子换得的女人却被自己的儿子杀了。父子成仇最是深,他爹宁可死也不愿意告诉北堂鸣他把其余的六个孩子卖到了哪里,盛怒之下的北堂鸣错手杀了自己的亲爹。

  北堂氏的小村子若是有人同族相残,一定会被处死,更别说是杀了亲爹。北堂鸣从村子逃出来,一路流落到了上海,在他就要饿死街边的时候,杜明堂救了他,给了他一条路,让他进了青帮。

  打那开始,北堂鸣两年之内敢打敢杀,雷厉风行,一下子从一个青帮光棍爬到了分舵舵主的地位,成了统领几十个个堂口的人物。北堂鸣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可他宁愿呆在这个最破的分舵,每顿饭都要点上一桌子的菜,然后吃个精光,却还是觉着饿。他知道,他这是心病,非得要和六个弟弟妹妹一起在吃一次团员的饭,他才能吃得饱,却在外人的嘴里,落下个饿死鬼的名声来。

  北堂鸣站起身子,又打了个饱嗝,披上一件外套大衣,撇着脑袋点起一支卷烟,阔步走到了破餐馆的门前,双手交叉着,瞧着眼前的大路,大声的吆喝了一嗓子,好像把浑身的劲儿都舒展出去那般的舒服。

  “舵主,您真不帮那采水堂的人啊,总舵主知道了,肯定怪罪您。”北堂鸣的身边儿凑上来个光棍,略带担忧的问着。

  北堂鸣好似被扫了兴似的,头是动也没动,只是朝着声音的方向瞟了一眼,吧唧吧唧嘴,不情愿的朝他回道。

  “你知道采水堂有多少实力吗?”北堂鸣的声音听着无奈的很,说着还一边摇了摇头。问他问他的那光棍摇了摇头,并不清楚。

  “从长江起,一路到东海,除了采水堂的总寨,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三五十个水寨,都听他采水堂的调度,他们从外国人手里买枪买炮买战船,水面上的作战实力比国民政府的水师还要厉害些也说不定。”

  “那您还不帮他们。”光棍一听北堂鸣的话,心里已经有些犯怵了,毕竟这采水堂不是好惹的是出了名。

  “他们有这么强的实力,称霸水面,有一天翻身称自己为军队也不为过,不管未来的天下是谁的,谁都容不下他们。如今是天下大乱,等天下平定了,他们就是不被剿灭便是被收编,这二者的下场不用说你也明白。”

  北堂鸣说罢,那光棍点点头。

  “帮是要帮啊,不过别跟他们走太近了。”

  北堂鸣说罢,走下阶梯,大步的离开了这破餐馆,身后也没跟着一个人,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去。

  至于虞小楼,却是灰头土脸的回到了成泰当铺,虞小楼打开了自己原先挂号的锁,推开了门,往里走了几步,一入眼的便是看见了唐掌柜的在这铺子里着急的直打转,低着头自言自语着什么,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虞小楼停下了步子,也没好意思开口,毕竟这事儿在他手里也办砸了。

  唐掌柜的注意到虞小楼回来了,停下步子望着他,也没开口问,似乎看着虞小楼的脸色,隐约便能察觉出,事情不如虞小楼想象的那般顺利。

  “老唐...你要是真怕,你就先走,明儿没事儿在回来。要是没事,我这店也不能没个掌柜的,我也懒得再找。”虞小楼想了良久,开口说了这话。

  “东家,这可是侬讲的!”虞小楼的话刚钻进了唐掌柜的耳朵,唐掌柜好似获救似的随手抄起个包袱来

  原来唐掌故一早就收拾好了,不管虞小楼答应还是不答应,只要虞小楼回来了,他是立马就要走,也算遵守了虞小楼的约定,等着他回来了,自己再走,虞小楼也没理由在为难他,毕竟他可惹不起洪门的人。

  唐掌柜收拾好了包袱,快步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从头顶把礼帽摘下来,摆在胸前,朝着虞小楼面带歉意的微微鞠躬。